一个犯了错的人

【双花】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杀手paro

#ooc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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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的冬日是寒峭的,朔冷的北风直吹在人干燥到唇裂的脸上,痛彻如刀绞,一层又一层,尖利地割裂开一层又一层薄薄的保护罩。

  背倚在硌人的木糙门上的孙哲平右手正捂着撕心裂肺到要了性命的伤口,他不敢捂着,但又不得不捂着。每次沾着尘灰的衣料布子刮过伤口裂痕时,都让他恨不得上齿咬破整个下唇。冰冷的空气直闯进滚辣到发烫的咽喉,他不堪重负地咳出了声,差些儿就咳出了略乎其微的痰盂。他的肢窝死扣着一包公文袋子,头紧挨着右手的手指,恨不得把整个视线全都埋进望不见底的黑暗中。三指搭着警帽的边儿后一个掀下,颤颤巍巍地用着剩余两根手指撬开了拉链,一股脑地往那里面使劲挤进去。等拉链全然拉上后,他犹如挣脱出牢网的奄奄一息的游鱼,抬头紧闭着双目,享受着最后一丝寒凉如冰泉的氧气。

  不得不找个暂居地歇会儿了。这灼人的痛感几近把他的理智逼入死角,他将希望投射到身后的那一间环境恶劣的出租屋上。“操……”他夹杂着冷气狠戾地咒骂了声,转过身一手拍砸在门扉上。暗红的血流滴在起伏不平的石板路上,孙哲平大口喘气到合不拢嘴,他花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闷头死敲着根本就不牢固的木板。

  “谁啊……大晚上敲门有毛病。”

  内屋传出了烦躁不安的咕哝声,听声音是个男性,年龄不大,还有点起床气。孙哲平凭着经验分析出开门人的大概状况,他如释重负地痛快一笑。

  好歹有人,运气挺好。

  他已经虚脱到乏力,整个人也都有点晕晕乎乎的,像是被关久在一间被塞满衣服的密闭的大衣柜里,等他从眼睛缝隙里窥到一丝昏黄的灯光时,已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开门人面前撞过去了。

 




  孙哲平乏力地睁开眼,他此时还没怎么清醒,第一秒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缕棕红色的发鬓。他半阖着,但仍然试图再多瞄几眼那一缕头发,眉头不住地上下挤弄。太熟悉了,他对于这个人太熟悉了,熟悉到不知从何谈起,但见到的那一刻仍然能在脑海中跳出些什么。他开始紧压着手指骨节,故意让手凹着动作来使自己加速清醒。他蠕动着上身,想把他面前的人全都望个清楚,但最后失败了,整个人倾然摔向椅子上,睡意再一次顶替掉仅剩的猜想。

  等他真正自然醒了才望全了那人的真容。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精明,整个人都表现出一种蓬头垢面的懒散,分叉的发梢有一根没一根地耷拉在那人的那脸上。深棕色的瞳孔被帘子遮的只剩一丝光线的太阳照出了些许浓郁的红。他眼巴巴地注视着那人穿线。

  那人双齿咬着棉线,然后挑开,右手按压着棕黑色的大衣,别头用嘴拉长着细线直至收紧。他松嘴,转头正对着刚刚醒过来的孙哲平。

  “醒了?”他的话语含糊在喉咙里,但孙哲平还是听出来他究竟在讲些什么。

  “嗯。”他也含糊地回应了声,视线依旧落在那一头引人注目的棕中带红的发丝上 。一见如故的相识感突兀地闪过他的脑海,果然还是太熟悉了,就如同遇到了出生入死的铁党一样熟悉。孙哲平打赌,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家伙一面,但他又从来不记得自己在哪个地方跟他实地见面过,噢,除非在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白纸上。但在这种场合下遇见的,都是重犯。

  “醒了就好,还以为你死了。”那人刚把线串上银针时,手机铃响着计时表到时的声音。他左手在堆积满灰尘的柜架上翻弄,想靠着运气摸索出发着躁人铃声的手机,但幸运女神叛逆到从来不降临在他的身边,他不爽地握拳砸着柜面。手机顺着震势,“啪嗒”一声甩在了地面上。是很老式的翻盖手机,但耐摔到出乎那人的想象。他翻开手机盖,接通了对面的电话。他的右手仍然掐着银线。

  “喂,”他不耐烦地叫嚷了声,手指像是为了解闷似的缠绕起了白线,从食指慢慢套到了中指上,看起来是要将整只手全都圈进来一样。嘴上哼哼唧唧地应付道,“哦,…啊?啧……知道了知道了,等我到了你跟我细讲吧。”他挂下电话后,瞅见自己下意识做出的杰作后龇了龇牙,小指勾上线的中段,一圈一圈地缓缓松开,成段成段的白线散落在衣服上。他推搡着衣服起身,聚堆的棉线再次散作两三层,他取下挂在门背上的套盒,背上;再拿下一袋袋子缩到手腕上,然后随手盘起一小揪辫子,套弄着箍在手腕上的细圈扎好。

  “去哪?”孙哲平疑惑地问了他声,尽管语气就是审讯犯人一般,虽然那是他的职业病了。

  “上班去了,同事在催。”那人顺了几缕头发,手上又拨下来几根棕红色的发丝,惶惑地嘀咕,“怎么头发老是在掉啊。”

  “上班?”孙哲平不太敢相信这三更半夜还有去上班的,他印象里那些值夜班的人都没这么晚去上岗的。

  那人被陌生人的问东问西给激得脾气有些暴,一手拍在门把手上:“我带琴盒上班有毛病吗?拉个二胡不行啊。”他很快把门给掀关上了,门脊上的灰尘纷纷扬扬洒落在铺盖满石灰的木板上。

  再接着他又撕开一道小缝,孙哲平只能望见一只眼睛正对着自己的脸。

  “你别给我瞎搞,伤口裂开我直接送你急诊。”

  门又关上了。

  他刚走出那间闷到发臭的屋间,别过头发现旧得像没清理过的垃圾场般的走廊里,走出了一个孩子。居然把他吵醒了。他烦躁但又无奈地深呼吸着,蹲下身与那个孩子齐平。

  “又要出去了吗?”孩子的声音中只听出了淡然。他已经对这件事情习以为常了。

  “啊…嗯。一会儿会回来的,你就待在家里别动。”那人的右手轻抚着孩子的肩,眼神下意识地瞥到了死角上,而后摆出一个顿悟的姿势,微笑着说道,“回来给你带几袋烤面包怎么样?”

  孩子眼中突然闪出些光,张着嘴笑起来。但随后整个表情又都蔫了下去,嗓音怯怯的:“那,那早点回来。”

  “会的。”他小心翼翼地撩开孩子的刘海,在额头上啾了一小口,而后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走到门前还特意回身说一句“快睡吧”。

  他关上已经需要保修的大门,钥匙却仍然停滞在锁孔里。他思索着要不要把门反锁,但一反锁了,万一那个小家伙想着要出去呢?还有那个伤病员,估摸着来路也不小,搞不好自己走后他也走了呢?于是他抽出钥匙,塞回了大衣口袋里,将整个身躯投入在漫漫街巷之中。

 





  他那间屋子坐落于某个单元楼二楼,与其说这是间供人居住的屋子,但不如说像是间储物柜。女房东住在另一幢楼里,但楼下也属于她的名下。每次下楼,他都不得不路过这边,并且总会产生一种不言名状的罪恶感,他总会皱起眉头快步离开。他没欠房东一身债,但就是害怕与房东碰见。

  兴许是自己屋里待着的那个孩子吧。他总会这么安慰自己。那个孩子叫邹远,是房东托给他照顾的,美名其曰无暇管照,其实只是怕孩子一系列的学杂费拖累了她罢了。虽然他按着房东的要求一步步照做了,但面对邹远先前问下的问题,他都拒之不谈。比如说,自己的职业:

  杀手。

  是的,是个杀手,还是个被人宣称没有感情的杀手。虽然自己在行事时会以这个称谓自居,但他还是认为这话完全扯淡。人没了感情,算什么人。

  可他不敢把这东西讲给邹远听,不是说自己胆小懦弱怕惹事儿,不如说完全相反。他只是担心这真相要是讲给一个孩子听,会不会带歪这小家伙的核心主义价值观,会不会邹远就彻底不再信任他了。毕竟一个双手全是鲜血的男人居然是自己的表面监护人,这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肯定难以置信。所以他永远都选在邹远睡觉的那一段时间,偷偷摸摸地溜出屋子办事。

  街上闷热到一个极限:燥热的空气,拥挤的人群,发呕的酒味,以及无处不在的石灰、板砖与烟枪。所有的气味一并袭向这位年轻人,他最终不能忍受地做出了恶心的表情。在那一张眉清目秀的亚洲人的脸上,出现了厌恶至极的可怕神情。其实他长得很清秀俊俏,一头棕红色的头发再搭上一双精亮的双眸,匀称偏瘦的身材,明显至极的腰线,是基本每一个女孩子都会心动的对象。他嘴里不时咕哝着什么,信步走在吵吵嚷嚷的街道上。

  这次他接收到的任务,是暗杀那个女房东并且去她房里盗走一个白色袋子。尽管他仍然想不明白,这个女房东除了吝啬一点,小肚鸡肠一点,时不时给租客“收税”以外,还有什么其他因素要对这人动杀心。但是没办法,现在濒临交房租的期限,而本人几近穷困潦倒,他不得不出于生存本能接下这个任务。

  “‘百花缭乱’已经出动。”

  冷静,冷静到只剩理智的声音在电波中传递。“百花缭乱”,但在个人档案上的姓名一栏,白纸黑字敲下来的是“张佳乐”。

  他将据点选在一个不被监控摄像头察觉到的天台上,放下装满着东西的黑色袋子和酷似琴盒的枪盒子。熟稔地解开拉链,三下五除二地拼装好了一把狙击枪,支起支架固定在边缘处。他又从袋子里搜出一串枪套系在腰际上,手指勾住扳机轻佻地转了一圈后再把已经上弹的92式手枪塞进皮套里。

  一切就绪,他早就算好了时间。只要在女房东的小姊妹聚会归来之前完成任务就好。有着薄茧的右手指有一没一地搭在狙击枪的扳机上,他所有精力全然聚焦在准心上的那个人影。

  消声器就备,弹药就备,一切都已就绪。抛开所有杂念,就像是真正的没有感情的杀手一样,认准猎物,然后——

  ——一击致命。

  他起身收枪,全身而退,直指目标的住宅。

  事情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他只身潜进了房间,揪住房东的白手套一端后扒下,当作脏抹布一样平铺在手心上,握紧抽屉把手一拉,一个被塞满的白色布袋明晃晃地被张佳乐注视着。他把手套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右手正欲向着目标伸去。

  但当他手刚搭着的那一刻,房门开了,房东的小姊妹比他所想的来得还要早。一切都是那么的凑巧,又都是那么的不幸运。张佳乐随手撸了几把头发,而后松开碰着白色袋子的手,拨开皮套扣子挑起一把手枪,对准那个小姊妹,悲天悯人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宣布着死讯。

  “对不住了女士。”眉头一端压下一端挑起,抿着嘴抱歉道,语气是目前他所表现得最诚恳的一次,但子弹就不了。

  一声枪响。

 





  天刚刚破晓,泛着紫红色光的彩云晃晃悠悠地在天际游走。难能的晨霞穿透过厚实压抑的云层,给阴气森森的石板路添了些暖色。但那些醉酒不归的酒汉却又加上了一笔浓重的脏色,一股呕意再一次浮上心头。张佳乐正嚼着路摊边五块一罐的口香糖,手里边还有着十块零钱,买点烤面包正正好好花光。他拣起一颗口香糖丢进嘴里,舌尖不断地描摹着它的形状,任凭清凉的薄荷呛得他直咳。

  他在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过,如果按着从前只身一人那会儿,他会选择隔天迁移地点,搬往新的住处。但是现在不一样,抛开那位伤病员还有个邹远。邹远是他最不放心的,年纪又小又没自理能力,更何况还有他接下来一系列的医疗费,如果单凭一个小孩,是不可能负担得起的。

  最最重要的是,现在没了房东。

  一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他就牙痒到恨不得嚼碎整颗口香糖。他边这么想,边在口香糖中间夹出一道齿痕。他就这么无闻地走在半路上,虽说从行多年,但总会有湿鞋的一天。他有些担忧,这是他很久之前从未有过的情感。

  “小远……小远是个比较大的问题,不能光让我一个人走,必须带上他。那个伤员,估计包扎之后他会主动去医院,可能对我的身份不会太在意吧……或许不会太在意。他那样子八成是个片警,不过只要在警察发现我之前动身逃走,我还是可以活下去的。对,没错。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一切捱到小远做手术那一天,不然凑齐的手术费之后就又是个变数了。”他惶惑不安地心里嘟嚷,此刻他感到的不是以往面对猎物一样的冷漠,而像是淹在心底又被打捞起的恐惧。他突然焦虑起自己能不能撑到小远动手术的那一时刻,焦虑起能不能再见到成功康复的邹远。

 

  “先生!先生别走!”

 

  他一秒惊神,惶急地左顾右盼着周身,双眼中的求生欲几近溢出。他慌忙地拍了拍自己空薄的衣口袋,下意识退后了几步。就在他慌张后退的那一途中,他远望见一位卖报郎正叫住一位身着正装的礼帽先生,销售着最新一期的报纸。他咒骂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多疑了。但随后脑中一闪而过的空薄的口袋,一度让他头皮发麻。

 

  他没带出那个白色袋子。

 

  他的指纹还留在上面。

 

  “操!”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打着颤的音量,抽身想折返回那幢大楼,但另一副景象随之跳出他的脑海——警车围堵,警戒线高高挂起,警官们翻箱倒柜彻查了遍,最终抓取了自己的把柄并布下通缉令。他举步维艰,最终选择注视着自己装着手枪的黑袋子中散着热气的烤面包。他想到了另一种暂时躲避搜查的办法。

 





  房门大开,张佳乐走进屋中,语气疲惫到不像是他本人:“我回来了。”他低沉地问候着。但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他,也对,自己本身就是干脏活的,现在他还对小远亏欠了这么多,怎么还有人欢天喜地去迎接他呢?他轻推开之前缝衣服的木门,发现里面的伤病员已经不在了。逃了?还是这傻子自己去医院当病号了?他胡乱猜测着。

  不过首要的,是把面包送到邹远那。他好像挂着一颗悬停的心脏和行尸走肉般的麻木感,停驻在邹远紧闭的房间门前。他习惯性地将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握在了门把手上,但下一秒又如被开水烫到一样刺痛地缩了回去。他神情有些复杂,心越来越忐忑不安,但木讷的脸上却只显现出了沉默。他沉思着,自己是直接进门好还是先敲两下门好。

  张佳乐最后选择了敲门,因为习惯的突然改变让他多重敲了一下门背。来开门的人不是邹远,是那个伤病员孙哲平。

  “伤好挺快啊。”他乏力到勾不起嘴角,只能靠着跟踩塑料袋一样的气音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走?”

  “唔,三四天过后吧,反正现在我也没地方住。”

  “那我先帮你腾个房间。”张佳乐撸起袖子就往之前见面的那个房间走。孙哲平一把把他拦了下来,嘴上客气地回绝了:“别了,就那样挺好。”

  张佳乐也就这么接受了,他忽略掉窗外汽车,电动车的喇叭杂音,从袋子里拿出一袋烤面包,故意别开邹远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正放在床上。但他做不到像刚刚行事一样决绝,还是于心不忍地瞄了小远一眼。然后如吃饭睡觉般平常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轻拍:“慢慢吃,等会儿再给你买袋豆浆。”

  孙哲平倚在门上看着他俩,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棕头发的小伙子也不算坏,只是人有时候毛毛躁躁的。如果是个演员,他挺适合演待人柔情,阴郁但又坚决的角色。他小憩了会儿,就起身夹紧公文包准备抽身离开了:“我走了。”

  “去哪?”张佳乐好奇地问了声。

  “上班。”

 





  街道上人群哄挤,警戒线高高围柱绕死案发现场。孙哲平撩开警戒线,快步走到他的组长跟前。“什么时候死的。”他望着地板上白色粉末一个接一个围成的死者轮廓,故作吐烟的样子缓解压力。

  “就在刚才,隔壁居民发现尸体就报警了。”组长在烟头上点出一丝火星,小撮一口后把燃起的烟递给了孙哲平。孙哲平听得认真,组长捅了他两下肩他才反应过来接烟,而后小吸了一口。他观察着未合上的抽屉,以及一袋位置摆放得有些突兀的白布袋子,放烟问着早就开始搜查的组长:“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组长沉吟了会儿,用裹着白色手套的手,捡起了一根显眼的棕色发丝:“凶手前半段很稳,这个女房东头部受损死亡,我猜测他用的是狙击枪。但后半段出了事故。我猜这屋子里靠门的那具尸体,是犯人为了抹消证言慌忙枪杀的,连指纹头发这种细节都忽略不计就匆匆逃离了。

  “杀手吧。”

  孙哲平只是点头,或者说他其实并没怎么去听组长的推理。因为他瞅见了更令人在意的东西——那根棕红色的发丝,他想到了刚刚归家的那名靠拉二胡上班的家伙。他会是凶手吗?孙哲平自问。那颗悬停在半空中的心脏竭尽全力地弹跳着,他的手心开始冒汗,越是在裤子上擦去,汗越是出奇的多。

  他是凶手?但就那性格,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凶手,就别提组长嘴里的“杀手”了。孙哲平不断地在心里否决这种猜想,但那根发丝却总是无时不刻给他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他离这个人距离最近,也最有机会去接近他、拆穿他,了解到他最真实的面目。孙哲平决定借着这几天,好好跟那家伙聊聊。

  “先把指纹和头发拿过去吧。”孙哲平只是吩咐着。他知道这种结果大致上得要个三四五六天,还算充裕的时间足够他去试探那个人了。

  当孙哲平出门的时候,张佳乐猜中了自己大概命不久矣。他还有五六天时间,带上邹远一块逃离这座城市,当然离开的前提是,邹远的手术已经完成并且邹远彻底出院。这么一算,张佳乐很快就发现与自己的计划冲突,甚至是超标。

  “认命吧,估计自己就栽在这了。”他给自己提前下了遗嘱。

 





  张佳乐最终出了屋子,一个人在长龙般的队伍里等着热豆浆。他还真不知道现在爱喝豆浆的人这么多,多到他只能吸入浑浊的空气。就在刚轮到他的时候,手机在他的口袋里不住地振动。他恶狠狠地低骂了声,跟前台说了要袋热豆浆后,他不由分说接起了电话,并且警告另一端的人,如果是骚扰电话就赶紧挂了。

  “那个孩子出事儿了。”

  张佳乐眼皮一跳:“你说小远?”

 

  等他抵达病房的时候,邹远已经稳定下来了。孙哲平就靠在病房墙旁,头往里面别了别,让张佳乐进去探望探望。

  于是张佳乐这么静坐在邹远的床头旁,仍旧穿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来回摩挲着他的手背。再接着他四指托起邹远的手心,把自己的鼻尖凑到邹远不太明显的骨节上,轻然一点。他自疚地注视着邹远,手仍然不轻不重地握着。

  一望见他,张佳乐心底里的罪恶感就多增长一分。他把这个小家伙的幸福敲得支离破碎,现在自己还没什么能力替他买单。逊毙了。他自责地骂着自己。“去自首吧,给自己一条活路吧。”他此刻就如濒近悬崖的马匹一样危险,甚至绝望。

  出了医院,孙哲平让张佳乐坐在自己车的驾驶位上。他给张佳乐点了根烟,又为自己点了根。他向窗外抖了三抖烟蒂,试探性地问张佳乐:“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也不知道你名字呢。”张佳乐回敬他一句,火药味冲得很。

  “孙哲平。”他迅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并且继续反问,“你呢?”

  “张佳乐。”

  “好名字啊。”孙哲平评价道,“就是有些耳熟。”他私底下小声说。然后他又引入另一个话题:“那个小远,是你什么人?”

  张佳乐愣怔了一秒,抿唇整理着思绪,甚至汽车的速度在逐渐变缓。他闷闷说:

  “弃婴。”

  最终他还是把真相给埋藏了,淹没在自己的一句话中,沉默在无言的记忆中。

 





  孙哲平将自己的警帽扣在了桌上。他直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张佳乐就是个凶手,或者说是个杀手。这让他曾经对杀手的印象打了个粉碎。窗外明丽得很,亮黄色的光硬是让他被刺得眯起了眼。他拉上了百叶窗,在连续不断地打脸与被打脸中夹然求存。房屋很安静,但暗中涌动的喧哗却不断地在孙哲平心中旁敲侧击。

  最后他的电话响了,友善地打断了孙哲平此刻源源不断的猜测。

  “结果出来了,你现在在哪?”是组长的声音。

  “在家里,我等会儿就赶过去。”孙哲平起身收拾起这乱糟糟到快要发霉的房间,“结果是什么?”他在心里暗自默念着结果绝对不会是他。

  “张佳乐。具体情况你来了再跟你讲。”

  孙哲平死心了,面对这个现实他不得不接受,张佳乐是个犯人的现实。

  他留了句“我知道了”就挂下了电话,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副先前任务失败留下的镣铐,扣在了裤腰上。他故意留下一顶警帽,脚步声也放大数倍,仿佛就是要让整栋楼都听到似的。

  逮捕他。这就是孙哲平现在所需要做的任务。

  刚喝完热腾白粥的张佳乐望见孙哲平急忙忙出门的样子,再瞥到闪着银光的手铐,明知故犯地问一句:“抓犯人?”

  “是,很快回来。”孙哲平顺着他的话往下讲。

  张佳乐放下碗筷起身,往那间屋子走去。当他踏入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注意到了那一顶警帽。不论背光下的轮廓多么模糊,他也能够在第一秒就辨认出来。“你落东西了。”张佳乐僵硬地举起了那顶警帽,低声走出了屋子。

  孙哲平抽出只手撬开了手铐的锁。张佳乐如脚边拴着铅一样沉重地踱步至孙哲平面前,低头认定自己就是要栽在这里后,豁命一样地伸出了捏着帽边的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手在轻微颤抖着。

  随后张佳乐感到手腕处一阵刺凉,但他没有当即反应,阴翳着脸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湿鞋了。

  他自嘲起来。明明早在一开始他就发现孙哲平是个警察了,明明他早就发觉到自己会栽在这个人手上,为什么还会去选择收留他。为什么,自己还在这个危险的地带上死撑。

 





  这个问题,张佳乐现在答不上来,估计下半辈子,他也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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